皇帝不置可否:“宁可信其有。”
高景道:“那十个字,父皇愿意说给儿臣听?”
皇帝不语,请了纸笔来。灯火微晃,高景俯身过去,见他笔走龙蛇,只看不真切,勉力辨认,才知前面两字,念出声来:
“明月出……西山,紫微……堕中天?”高景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却道:“朕今日让你知道,你该懂朕对你的器重——北辰离奇失踪,死不见尸,恰好应了这后半句,大宁险些后继无人。”
高景喉咙发紧,艰难道:“那……前半句?”
皇帝凝视他,看不清表情,只听见声音渐渐变冷:“北辰死后第二年,朕尚在悲痛中,贺兰茂佳的夫人刚好生了个儿子。他自尽时,独子四岁。如今十七年过去,若没死,也合该超过二十岁了。”
高景猛然抬起头。
皇帝道:“那孩子正是叫……贺兰明月。”
明月出西山,紫微堕中天。两件事恰好应验在了一年之内,莫说皇帝多想,高景都会认为这个名字不是巧合,西山的西,便是西军的西吗?
那意思不就是这孩子未来会搅起大风浪?
他良久不开口,皇帝若有所感地瞥过高景,轻笑道:“莫要太往心里去,这人如何来的,朕已经不再关心。他长得太像茂佳,就算今日朕看不出来,总有人会来提醒朕。景儿,你把他留在身边就该想到这一天。”
似有所指,高景脊背发冷,硬着头皮道:“他……或许并不知情。”
皇帝道:“朕也知因为一个预言随意主宰他人性命太荒谬,但事已至此,朕不能眼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离朕愈来愈近!”
高景双唇颤抖:“那父皇何不当年就杀了他?”
“王兄求情,朕也念幼童无辜给他一个机会,但又怎知……”皇帝似笑非笑,起身将那张纸揉皱了扔到一旁,“罢了,都是命,许多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朕不过一介凡人,怎能随意窥得天机。夜深了——”
高景揖礼道:“儿臣恭送父皇。”
皇帝临走前深深看他一眼:“景儿,你有鸿鹄之志,朕能许你。但凡事都有代价,你想的位置能否得到,还要看你的决心。”
窗外树影摇晃,一阵风吹过,夜雪翩然。
“十七年前,朕说此生都不会再见贺兰氏。时局作祟,他既活到了今日,朕也决不允许贺兰氏接近朕的太子。”
高景心中不安,却没敢望向皇帝:“父皇……?”
“今年的三月二十是个吉日。”皇帝背过手,“也是朕给你的最后期限,高景,杀了贺兰明月,朕才立你为太子。”
没有“否则”,也没有“不然”,一切都是无法回头的路。他知道皇帝说一不二,也知道许多潜台词——他不是皇帝唯一的选择,后妃里多的是年轻的女人给他生十个八个的皇子,他有时间也有精力栽培新的继承人。
本朝立贤不立长,但谁算贤才不过皇帝一句话。高景,你懂他的意思了么?
直到皇帝离开,高景都有些发抖。
他呆愣半晌,瘫软在座椅上,良久找回知觉,连声喊:“来人!来人!”
内侍七手八脚地扶起高景,他喝了口茶:“送……送孤回寝阁。”
贺兰明月坐在桌边翻一本书,他不是很看得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从书页中找高景写的红色批注看。
高景行事风格和皇帝很像,杀伐果断,写的批注也尽是命令的口吻,对前人总结不屑一顾,与他平时偏温和的做派大相径庭。贺兰明月想,他亦是被高景迷惑了,才会觉得他软糯好拿捏,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竟会爱上。
他微微发愣了,低头继续看下去。这本是前朝的兵书,说的北方蛮族入侵,后被平远侯设伏反败为胜,蛮族仓惶逃走时屠戮了一个村落的事迹。
视线落在高景一行批注上头,“虐杀妇孺,懦夫所为。孤恨不能提枪纵马,收复北疆!”贺兰明月失笑,暗道他竟是热血男儿。
北疆如今归属柔然,此前割地求和,银州以北荒漠之外都被送给了柔然。后来大宁兵强马壮,也未有讨还的意思。高景此言恐怕还在为割地一事愤愤不平,但当年若不是委曲求全,恐怕北方与南楚两面夹击,大宁已经不复存在了。
“看事儿还是有些冲动。”贺兰明月心道,合上书页。
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他心跳漏了一拍,起身出去。正好见两个内侍扶着高景,对方手胡乱地要去推门,贺兰连忙一把接住。
“怎么回事?”他失声道,“不是去见陛下了吗?”
“无碍。”高景道,挥挥手示意那两个人退去。
贺兰明月却道:“青草,劳烦你给殿下打点热水来。”他低头一摸高景额头,更是诧异:“怎么会这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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