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八年没有回国,上海的变化又非常之大,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一点一滴地爬上心头。钟菱原本就是个路痴,加上边走边看边感慨,险些就迷了路,等回到公司,已是差不多两点。她问戴晓岚有没有人或者事找她,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略略苦笑。从洗手间回来,她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公司的身影,他正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拿着纸巾擦鼻子,不时咳嗽两声。钟菱走到他身后,轻轻地问:&ldo;你怎么来了?&rdo;夏扬声音有些沙哑:&ldo;客户召唤,不得不去。&rdo;&ldo;售后服务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派个人去不就行了,至于这么拼命吗?&rdo;钟菱虽然也是工作狂,但她习惯了西方人的处事方式,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该休息的时候,她绝对不会让工作骚扰。&ldo;重要客户,得罪不起。&rdo;夏扬笑了笑。钟菱抬起眼皮看他。夏扬敛起笑容,正色道:&ldo;刚运去的几件设备出了点问题,我担心其他人搞不定。&rdo;&ldo;嗯。&rdo;&ldo;走了。&rdo;夏扬略有深意地一笑。&ldo;等一下,&rdo;钟菱跑回办公区,对着一干市场专员道,&ldo;你们谁和夏扬一起去一趟,了解一下情况。&rdo;数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回应。钟菱眯眼,语气不免加重:&ldo;这客户是谁负责的?&rdo;终于有人开口,戴晓岚小声地说:&ldo;钟总,这客户是方经理亲自接洽的,但她今天去北京出差了。&rdo;&ldo;其他人去也一样。&rdo;钟菱目光扫射到谁,那个人不觉低下了头。&ldo;钟总,我下午约了客户。&rdo;&ldo;我有一份计划书需今天完成。&rdo;&ldo;我在等一个重要客户的电话。&rdo;&ldo;……&rdo;借口各式各样,却让钟菱无从反驳。她在肚里冷笑一声,转身对夏扬说:&ldo;那我去吧。&rdo;&ldo;也好,&rdo;夏扬扯了扯嘴角,提醒道,&ldo;记得带名片。&rdo;若非他的提醒,钟菱还真把这事忘了。可看到戴晓岚为难的神色,她顿时明白,这已经印了半个多月的名片,此时怕还躺在印刷车间里。夏扬依旧开着他那辆破车,钟菱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微创公司在外高桥保税区,过延安路隧道后,钟菱望着林立的商务楼,再次感叹上海的发展真快。夏扬薄唇轻抿,忽然把车开到路边停下。&ldo;已经到了?&rdo;钟菱伸手去拉车门,夏扬轻扯住她的手臂,摇摇头,&ldo;还没到,我有话和你说。&rdo;不知为何,钟菱脸红了一下。她正襟危坐:&ldo;什么事?&rdo;&ldo;是这样的。&rdo;夏扬深沉的眸子注视住她,&ldo;总公司那边你有得罪什么人吗?&rdo;钟菱眼皮一跳:&ldo;什么意思?&rdo;夏扬眼神越发深邃:&ldo;总之你自己小心。&rdo;方才他去副总裁办公室找向晖征求关于微创公司的处理意见,在走廊上听到他正在讲电话。虽然有些意味不明,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和钟菱有关。钟菱一头雾水:&ldo;你习惯说话说一半?那你还不如不说。&rdo;夏扬看了她好一会儿:&ldo;在我还没得到确切答案前,我没法给你更多提示。&rdo;钟菱心中蓦然一沉,长久的沉默后说:&ldo;谢谢。&rdo;她紧紧皱着眉心,看得夏扬心头也是一紧,他费力地移开视线,重新发动车。到达微创公司,门卫检查了相关证件后放行。对方的采购部经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老头,看起来性子很急,脾气又火暴,他看到夏扬二话不说直接拽上他往无尘室方向去。钟菱急忙跟上,夏扬回头笑了笑:&ldo;老赵,这位是……&rdo;那倔犟老头眼神只轻飘飘地掠过钟菱,语气生硬:&ldo;我管她是谁,夏扬我告诉你,设备停一天,就是好几百万的损失,你看着办。&rdo;夏扬面色柔和,毫不在意的勾肩搭背:&ldo;你放心吧,那些机器见到我就通通没了脾气。&rdo;&ldo;你别嬉皮笑脸的,你今天要是搞不定,别想拿到下季度的订单。&rdo;老头横眉倒竖。&ldo;这是市场部的活,和我无关。&rdo;夏扬趁机对钟菱眨了眨眼。老头把夏扬的手打开:&ldo;反正是你们公司的事。&rdo;夏扬笑嘻嘻地在老头肩上捶了一拳:&ldo;你还信不过我。&rdo;&ldo;你少自以为是。&rdo;老头一脸的不以为然,但看的出来,自从夏扬到场以后,他的神色轻松了不少。夏扬和钟菱在无尘室门口套上防静电的大褂,由赵经理领进去。&ldo;就是这台设备,&rdo;赵经理指着一庞然大物说。&ldo;具体怎么一回事?&rdo;夏扬语声淡然。赵经理解释道:&ldo;启动后不久就停止工作了,技术人员没有检查出哪里出了故障。&rdo;夏扬点点头,把连接机器的电脑打开,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滑过。钟菱注意到他有一双相当好看的手,干净修长,没有明显的关节,仿佛浑然天成,这样的手用来敲击键盘而不是弹奏钢琴,好像有点浪费。他挂在唇边的永远都是一抹玩世不恭、狂傲不羁的笑意,再漫不经心地瞟你一眼,如今他敛起眉眼里的玩笑神态,认真工作的样子,是一种别样的风采。其实他的眼睛也相当的漂亮,透明澄澈似琉璃一般。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钟菱意识到自己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太久,忙收回了视线。夏扬唇角挑开一抹淡若似无的笑意:&ldo;kiya,帮个忙。&rdo;钟菱目光沉了沉:&ldo;好,什么事?&rdo;&ldo;帮我把包里的记事本拿出来。&rdo;那是一本印有公司logo的普通记事本,钟菱递给夏扬,他正忙着在电脑里分析数据,抽不开手,闷声笑了笑:&ldo;好事做到底,翻到四十页。&rdo;钟菱打开一看,本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专业术语和心得体会,瞟了他几眼,依言照做。&ldo;拿近点,&rdo;夏扬弯弯的双眼眯了眯,&ldo;我看不清楚。&rdo;钟菱忍着想抽他一巴掌的冲动,把记事本移了过去。夏扬输入一行数据,趁着电脑自动运行之际,他问:&ldo;有笔吗?&rdo;&ldo;有。&rdo;钟菱平了平气息,继续忍着。夏扬在阴影中扯了扯嘴角:&ldo;我念一遍,你替我记录下来。&rdo;&ldo;夏扬。&rdo;钟菱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用眼角余光瞥了瞥意一旁的赵经理,低声说:&ldo;你别太得寸进尺。&rdo;夏扬的声音沉稳有力:&ldo;唉,钟总不愿帮忙,那只好我自己动手。&rdo;他刚要拿笔,电脑完成运行,又再顾不上这边,只悠然一笑,眉眼间有种内敛的自信。&ldo;行了,我来记录吧。&rdo;钟菱哀叹,何时她成了夏扬的助理了。她没有想到夏扬的英语口语十分出色,吐字清晰,语调优美,就像是中世界时的英国贵族,优雅而从容。&ldo;你在笑什么?&rdo;夏扬好奇地问,她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钟菱唇边的浅笑有丝僵硬,面色窘红。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她忽然没来由地想起读高中时,她参加某次英语演讲比赛,和她同台竞技的一名外校的男生,也能说这样一口流利的英语,那是她唯一一次落败,而非但没有沮丧相反让她更有斗志和动力的经历和体验。她极其不自然地说:&ldo;没什么。&rdo;夏扬轻快地笑。这样的表情让她很不爽:&ldo;你又在笑什么?&rdo;&ldo;哦,我只是心情很好。&rdo;赵经理很不悦地看过来:&ldo;机器坏了你心情很好?&rdo;夏扬耸肩:&ldo;别误会,我心情好的原因是因为……故障找到了。&rdo;&ldo;很好,那赶紧修吧。&rdo;赵经理看看手表,&ldo;已耽搁了半天了。&rdo;&ldo;看到没,这就是资本家的嘴脸。&rdo;夏扬无奈道,轻浅的呼吸轻轻掠过钟菱的面颊。钟菱垂目:&ldo;还需要记录什么?&rdo;&ldo;设备出现故障是以下几点原因……&rdo;一说到公事,夏扬幽深双目湛然有神,气质卓然,侃侃而谈,捭阖自如。钟菱认真聆听,一字一句皆记录在案。夏扬偏过头来瞄了一眼:&ldo;嗯,字很工整。&rdo;钟菱:&ldo;……&rdo;&ldo;好了。&rdo;夏扬在一个按钮上拍了下,已经罢工多时的机器又重新启动。&ldo;小子,真有你的。&rdo;赵经理擦擦满头的汗水,用力地在夏扬胸口捶了下,&ldo;我就和老大说嘛,有你出马一定能搞定。&rdo;夏扬咳嗽数声:&ldo;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rdo;&ldo;嘿,我那不是激将法嘛。&rdo;赵经理讪笑。&ldo;我可是带病出征啊,你记得欠我一顿饭。&rdo;夏扬又使出他招牌似的无赖笑容,和之前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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