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简单,但将近两年耗下来,张等晴也不知道顾瑾玉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他有些好奇:“这些都是顾瑾玉告诉你的?”“没必要,我猜的。他争他的,我做我的,看多了就知道他怎么想。”张等晴皱眉:“但按照他这么个做法,被冤枉贪饷的人里面很有可能是你亲爹,你看,你那王爷爹已经被软禁了。”“他当日一骑绝尘地去射杀‘长女’时,可没想过他是做父亲的。”张等晴噎住了:“这倒是……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愣了我半天神。说好听是大义当头,说实在的,虎毒尚且不食子,连发十二箭,怎么能做得这么狠的?”“嗯。”张等晴还想说些什么,哽于喉间说不出口,便低头去做活。“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顾平瀚抿了抿唇,“你觉得我们顾家的亲缘太过于凉薄。”“是冷血吧。”“是。”顾平瀚垂眼看扎得滚圆可爱的一筐药包,“我讨厌长洛,讨厌世家的人,连带着血亲在内的顾家人也喜欢不下去。年少时觉得忍忍算了,一生如父或如舅,大梦一场无需醒不醒,谁知道……”他短促地笑了笑:“有一天醒来,我忽然不想循规蹈矩,想出家,想遁道,想自宫,想自尽。”张等晴:“…………”顾平瀚的神情迅速恢复平静:“离开长洛很好,顾家不需要两个人臣,瑾玉去争他一言九鼎的朝堂权位,我就喜欢对接刀光剑影的江湖乱象,等这场战事结束,你要回江湖,我便可再与你同路一程。”张等晴被他打岔着,于是不再问他们那扭曲的亲缘。反正他也看出来了,顾平瀚十分抵触谈及顾琰。顾平瀚的确不想谈及,无从说起。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到了顾琰被软禁的营帐,隔在远处望着,像具木偶一样立地在寒风中。他看得出来,苏三苏明韶原本是筹集了完整的诬陷链条指向顾瑾玉,但顾瑾玉背地里一早做了准备,反手用假证全盘扣到顾琰头上。顾琰坚称贪饷之事是诬陷,被软禁的六天里只要求见顾瑾玉,并没有提过顾平瀚。毕竟他这个小将不足以登上镇北王的台面。镇北王三字,一个世袭的尊贵爵位,一个尊贵的执念诅咒。顾平瀚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也知道顾琰为何有执着到超过一切的平瀚州镇北戎的执念。无非是继承下来的。顾平瀚在寒风中伫立了不知多久,忽然有振翅声闪过,他抬头,看到花烬飞到他前头去,啪嗒掉了点鸟屎。没有滴到他头上,实在是万分感谢。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血腥气,顾瑾玉即便到了这广袤天地,还是一样习惯悄然无声地走路。顾瑾玉一身戎装未卸,一看顾平瀚站在这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来见父王最后一面,三哥,一起吗?”顾平瀚眼皮一抽,沉默片刻,不点头也不摇头:“父王未曾召见我。”顾瑾玉难得体贴一回:“那我进营帐里去说,你先在营帐外听吧,我同高鸣兴说。”顾平瀚又是安静片刻,随后便跟了上去。顾瑾玉没有拖泥带水地走进了软禁顾琰的营帐,一进去,高大的镇北王不改威严,依然正襟危坐地在桌前翻看旧日的军务。顾瑾玉站着,王府的规矩在嘴上走过最后一次形式:“森卿拜见父王。”顾琰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他。顾瑾玉走去坐他对面,体贴地不让堂堂的镇北王仰视他:“森卿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我不是顾家的亲生子,这个真相在长洛已经沸沸扬扬了快要半年,待我回去,您赐我的名字也许会更改,所以我提早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顾琰看着他:“这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是。”顾瑾玉点头,“我亲口告诉那姓苏的痨病鬼,他那么视我如眼中钉,当然会大肆宣扬。”说完他就笑了:“可是父王,你没有怀疑过是皇室做的吗?毕竟你为了向先帝敬忠、为了向他宣告忠诚,你直接写了一封陈罪书给他,亲口告诉皇室我和小灯两人身份互换的事情。刀子是你自己递出去的,现在捅了回来,难道不先从自己身上反思一下?”顾琰反问:“贪饷这个罪名也是我递出去的刀?”“不然呢?”顾瑾玉随意地盘膝,随意地像在话家常:“每一代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可你要是能好好护着我们,尽够人父本分,我今天的刀也不必横陈到你眼前。小时候那些数不清的禁闭和鞭笞不必再提,但有一事,我至今偶尔还会因此恨起父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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