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喜贵却站住身子,板起笑脸,正色道,“诶,杨公公,你这话不对,我算个什么,敢与娘娘是旧相识,只是有些造化,早先服侍过娘娘罢了,”说着抱了抱拳。杨福顺忙不迭鸡啄米点头,“您老有造化!”林喜贵又细细看了一圈,转身道,“娘娘圣贤之人,既已命你要简朴,岂是那话外有音,暗图奢靡之人?”顿了一下,见杨福顺腰更低了,汗都不敢擦,又道,“不过,娘娘不仅圣贤,更是蕙质兰心,乃百年都不出的美人,你这殿里,却素了些……”那杨福顺一听有话,忙蹭上来,眼巴巴的,林喜贵一笑,也不再卖关,当下按照子钰的喜好,一一告诉他哪里挂些垂纱,什么颜色儿,哪里摆些装饰,软垫织物什么布料,什么花样儿,种种细节,不一而足,那杨福顺喜不禁的,私下里又自感谢林喜贵一番等等,不再相提。迁入第一晚,皇帝驾临万锦宫。因子钰等都是新迁入宫,各宫按要求都配备了礼仪嬷嬷,万锦宫的这一位姓夏,按照她的指引,子钰早早得打扮好,候在内殿大堂,夏嬷嬷还一边细细讲解着接驾的程序,子钰被她搅的,竟有一点紧张兴奋。一时听到太监传唤,子钰便领着一众宫女向外迎去。青廷的身后,也跟着一众宫人太监,子钰出了殿门,下过台阶,一抬头,青廷恰望过来,她一笑,便站住了。微微福身,刚要站起,夏嬷嬷却上前,躬身对子钰道,“娘娘,请行接驾礼。”说罢上前一步示范,深深蹲下身子,口中唱,“臣妾恭迎陛下。”子钰这才想起她其实刚才教过,可自己一见到他,竟然忘了。向青廷看去,他站在那里,笑吟吟的。当下学着夏嬷嬷的样儿深深蹲下,念道,“臣妾恭迎陛下。”“呵,”青廷走上一步,却把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拉起。“……”夏嬷嬷犹豫了一下,刚要说话,却被德芬扯住,掩耳道,“嬷嬷,应该没有那规矩,禁止皇上搀娘娘的手吧?”帝妃二人已携手进殿,望着他二人身影,夏嬷嬷识趣得摇摇头,与德芬她们一起跟上。又过得几日,一切渐渐迈入正轨。子钰身为贵妃,已是这王朝宫城内除了太后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女子,相隔十四年,她从王府折返回深宫,遥看当年那个春芜宫的小宫女,有时候真觉得如一场梦一般。但,甫一入宫就被推到贵妃的职位,与太后一起打理后宫,她要学要跟的,远比感慨来的多,她又是那样要强的性子,事事力求完美,因此也没有太多时间感叹自身。这日清晨,照例去向太后晨昏定省。对面也有人来。这对面打头引路的太监,遥遥一望,这边的仪仗服色,知是贵妃,便忙转回身,躬身报道,“娘娘,那边是贵妃娘娘。”铮铮抬头一看,可不是!远远就看到那金黄色的一乘盖伞,上面绣的赤红羽凤,这样远都看的清。队伍正缓缓从拐角处弯过来,因是惯常的请安,她并没有乘车舆,明黄的宫裙,也是只贵妃才穿得的。铮铮的面色木然,下颚却不由绷紧。小太监有些急,拿眼看向她身后的晴嫣,晴嫣焉不知自家主子的心事,这些时日以来,她对万锦宫,是百般避让,好在那边也没怎为难,今日却这般巧,竟打头碰上了。惴惴看向铮铮,铮铮却一抬头,示意身边的人都停下,自己上前,蹲身相迎。她姿势僵硬,礼数也有些潦草,子钰见了,微一点头示意,自带着众人继续往慈宁宫走去。德芬蹭上来,“娘娘,您还没转完身呢,她就站起来了。”子钰的眼角也扫到了,德芬看她神色,“……?”子钰保持着这些时日苦练的端庄行进之姿,向着远方,嗯了一声。这边万锦宫跟在最后的两名宫女刚走过身侧,铮铮他们便也跟上,行了两步,夏嬷嬷忽从前方队伍过来,对着她微一躬身,声音却平板无绪,“娘娘,您跟的太近了。”到了慈宁宫,贤妃邱氏却到早了,见到子钰进来,忙站起身相迎,子钰待她走近,就着她欲福身行礼的身子忙上前一托,笑道,“姐姐快起。”铮铮进来时,正看见她二人相携着说话,来到座前,子钰虚让了一下,邱氏却待她落座后,方在她下手坐下。铮铮看在眼里,又经了刚才门外的阵仗,当真是有些压不住,抬头一看,却正见她清凉如雪水的目光向自己投来,铮铮下意识就想应对,她却只看她一眼,自然掉转过目光。直到此时,铮铮心中才当真明白,被迫正视那个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却早有所悟的事实,这一位的受宠、封贵妃,绝不是偶然,有了这样的认知,她心中反而更加空落落的——只是不知道,现在清醒,是否还来得及?午后,子钰照例是要歇一会儿。以前在王府,只要青廷得空在家,她时常要去书房陪伴,但自进了宫,青廷就被重重臣子太监包围,乾清宫那里,白日定是不能过去的,因此便逐渐养成午睡的习惯。这内寝垂挂着三重纱幔,由外到内,淡赭、黄绿和粉黄,从深到浅,似是要用那稍微浓重的外色,护住女子渐柔渐细的心事。整个大殿的色调未做改动,仍以徐贵妃时的淡金色为主,蟹壳青的水磨地砖,因年月久了,被磨的光滑水亮,颜色倒更好了些。午后的暖阳,微微透进屋内,晕在雕花龙凤大床上,子钰的被卧,如在王府时,照例是最上好的丝绸——她睡的正香。半个时辰之后。杜兰唤醒了子钰,一帮宫女正与她梳妆,忽从外间传来皇帝的声音——“钰儿,钰儿!”子钰只疑自己听错了,却见一边的夏嬷嬷不赞同得皱起眉头,她站起身,刚要命杜兰出去看一眼,却见内寝的门一开,青廷疾步走了进来。“皇……”子钰匆忙就要行礼,却被他大笑着一把搂过,宫人们慌得私下里散开,都跪伏在地。子钰头一晕,已被他抱着转了一大圈,停下时,心跳怦然,望见他晶亮的眼眸,她亦有些欣喜。宫人们早已退去,她睁大眼,轻问,“怎么了?”青廷抬起她脸庞,就着她柔润贴心的目光,“方家表态了——”,他声音充满低沉的兴奋,“方敬儒上疏,完全拥护朕即皇位!”原来虽有和帝大行前手谕遗诏,但仍有一些老臣出来,质疑宁王即位的正统性,对于这些老臣,青廷知道,虽都不是什么要紧位置的臣子,但确是最讲究礼法的一群,说起来有些迂腐,但正因为他们在朝堂内相对超然的地位,更有一定的道德上的说服力。还不能用一般的驭下方法去打击他们,弄得不好,史上也是要留骂名的!青廷登基之后,方家一直深居简出,以方敬儒的才智,联系着前因后果,回头来看,定不难想出个中奥妙,但未料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能出来上疏,维护他即位的正统性——这实在是一出望外之喜,也难怪他,如此兴奋。子钰刚想说什么,却两脚一腾,又被他抱着转了两圈。“皇上!”她急叫,便是以前在王府时,都没见他这样过,当下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不依得轻捶他,“放我下来!”两目晕眩,他终于停下,两个却都有些站立不稳,连带着滚到龙凤大床上。子钰见青廷也一脸的晕相,咯咯娇笑,开始还只是小声,又想到他素来沉稳的相貌下,居然还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不禁越笑越大声。青廷并不恼,懒洋洋将她揽过来,半趴在自己身上,摸着她脖颈处柔滑的肌肤,“钰儿,我真的好高兴!”寂寞深宫终成灰作者:梦见稻谷两重天敬亲王府。思怀太子妃方氏静静地坐在妆台前,身后一声门响,紧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她并没有转过身,等待着——毫不意外的,从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杏子!”吴氏夫人扑上前去,面前的女儿一身素白衣裙,长发也没梳拢,全部披下,苍白的脸,苍白的嘴唇,整个人在这幽暗的小室内,犹如一个苍白的影。一把将女儿搂到怀中,吴氏老泪哗的流出,哭道,“杏子啊,女儿,你这又是何苦!”方氏就这样一动不动让她抱着,吴氏哭了一时,忽瞥见台子上放着一个小托盘,内有剃刀、佛珠等物,吓得一惊,“这是什么?啊?”一边的两个丫环是方氏贴身的,此时抢跪上前,哭泣着道,“夫人,夫人,您快劝劝娘娘吧,呜呜,娘娘她要出家为尼……!”原来文帝即位后,追封故太子祉炆为思怀太子,封其幼子尚奎敬亲王,早在天元一年(天禧二十九年初,文帝即位,改元天元)年初,方氏即与尚奎迁出太子府,搬入敬亲王府。从去岁宫变以来,方敬儒皆是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就连敬亲王府,也没有往来。前些日子有臣子质疑文帝即位,他主动上疏,引经据典,力述文帝即位的正统性。皇帝大悦,赞其曰忠(忠心)、识(学识),方敬儒得到嘉奖的第二日,宫中又来传信,贵妃召唤夫人吴氏入宫,赐了书画十卷、古玩若干,又命她向故太子妃带好。方敬儒这才让夫人前往敬亲王府,探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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