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渺彻底蒙了,完全没了先前游刃有余的姿态。显然,他之前一直把程嵘当作自己最有力的目击证人,但现在他的目击证人变卦了。
“程嵘你什么意思——你明明一直面对巷子口站着,就二十米的距离,这都没看见,你瞎吗?我一个活人从巷子里出来,你明明还跟我对视,你——”
温渺暴起,揪着T恤男的衣领:“你给我闭嘴,袭胸摸女孩屁股的人没有人权!再嚷嚷信不信我……”
“没完没了是吧?”穿着制服的男人腾地站起,三两步跨到两人跟前,将扭打在一团的人强行分开,“小张,把人给我铐起来——”
啼笑皆非的音乐在我耳边响起,一切仿佛慢动作,温渺的反抗在真正具有力量的成年人跟前不值一提,他被推开,被压制,被铐上冰凉的手铐。
“程小嵘,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慌慌张张,手指和心脏终于感受到秋天的寒凉,“你别玩了,你说实话,说实话啊!”
程嵘低头看我,眼睛里是冰凉和认真:“你要我说什么?我说的就是实话。”
“对啊。你程少爷什么时候讲过假话?”温渺被民警压在木椅上,歪着身子,探出头,一双眼睛充满怒火,“不是第一次了,装瞎、撒谎、装耳聋不是第一次了!白沙洲桥洞下那次,我那样叫你、喊你,跟你求救,你也当没听见,事后还跟丁小澄说没等到我——”
“你怎么有脸问我?说什么明明帮我跟省队搭上线,为什么不肯去……”温渺的笑让我胆寒,他死死盯着程嵘,质问,“我为什么不肯去,你心里没数吗?”
温渺腾地将民警推开,用没被铐住的手扯开自己的裤脚,抬着腿露出小腿上的疤痕——从脚踝到小腿肚的疤痕:“桥洞那次,老子的跟腱断了,没法剧烈运动,没法跑步跨栏。腿废了怎么去省队,你告诉我废人怎么去省队?!”
桥洞,莫名引发争执的桥洞,他俩第一次动手打架的桥洞。回忆蜂拥而至,我记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傍晚,程嵘帮我赴约,回来告知我温渺没来。紧接着温渺出现,带着一身的刺开始了狂躁的攻击。
我们在那个傍晚伤人伤己,把恶毒语言化作利刃扎进对方心脏。
那时我气疯了头,现在想来有细节被我忽略了,比如那天的温渺浑身脏兮兮,比如那天的温渺走路一瘸一拐,比如……
“那个傍晚的桥洞里,发生了什么?”
——腿废了怎么去省队,你告诉我废人怎么去省队?!
大约是有个少年被折断了翅膀,从此无法高飞。
T恤男坚持不和解,彪哥突然而至,发脾气地质问穿着制服的男人:“你们拿袭胸的变态没办法,倒是知道怎么为难一个小孩?”
男人说:“谢骠你别跟我横,你叫人家小孩去打人,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彪哥、程嵘和我统统被赶出去。
彪哥拉开车门说:“走吧,送你们回家。”
路上我忍不住问程嵘,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温渺说的是不是真的。
程嵘没开口,彪哥手指夹着烟,把着方向盘说:“是真的。”
一个又犟又倔的小孩,遇上四五个成天在菜市场里混钱的小混混,有那么点过节,温渺又爱嘴上逞能,就被逮着了。
他们没从温渺身上刮走多少钱,便开始像猫抓老鼠那样拿着温渺玩,言语羞辱,肢体侮辱,甚至拿着小刀在他腿上比画,问他是几级运动员——悲剧就是那样造成的。
“他跟你求救了。”遇上红灯,彪哥把车停下,挑着眼尾从后视镜里看我们,“可你没搭理他,他叫得那样惨烈,你——只是换了个方向继续站着。”
——那里对我来说只有不堪和狼狈。要是给我什么权限忘了哪块地方,我一定选白沙洲。
我突然想起温渺和我说过的这句话,我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说,原来原因在这里。
“我是在人行横道上捡到人的。他一身邋遢在街上走,失魂落魄,魂不守舍,连红绿灯都不看。从我车前走过时他突然抽一下,跪趴下去——我当时以为是碰瓷。”红灯转绿,车子起步继续走,彪哥漫不经心地看路,语调飘忽,“下车一看,孩子整个人趴在地上,小腿那块裤管都被血染红了。”
彪哥掐了烟,意味不明地问:“你叫程嵘是吧?有个问题我一直想帮温渺问问,你当时是真没听见,还是见死不救?”
“这就是白沙洲啊?和橘子洲也没什么差别嘛!”
“别废话了,赶紧走吧,音乐节没座位的,咱们赶紧过去抢个靠前的位置。”
“场地在哪儿啊?”
“洲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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