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琛睨她一眼,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又像只小山雀。他往寝屋走,“那个蠢妇问我春碧的事,我咬死了不知情。人证物证她都没有,如何定我的罪?至于春纱,大约被她打发去了乡下庄子。没用的奴才,留着作甚?”回到屋里,萧廷琛特大爷地在软榻上坐了,“去,收拾行李。”“收拾行李做什么?”“明天是金陵书院开学的日子,你的好哥哥自然要去学堂读书。人帅就要多读书,读得越多人越帅。”萧廷琛拿起窗台上的琵琶,随手拨弄。苏酒见不得他弹琵琶,忙不迭钻进寝屋,埋头收拾东西。“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少年散漫的声音宛如魔音灌耳,吵得苏酒直捂耳朵。她从衣橱里抓出一套丝绸汗衫,揉成团扔进木箱,“能别唱这歌吗?”歌声立即停下。苏酒松了口气,正要继续收拾行李,又听得琵琶声起:“小燕子,吱吱吱,面对房主窃私语:不吃你谷子,不吃你糜子,在你房檐下抱一窝儿子,啦啦啦,啦啦啦……”苏酒捂住双耳。这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调啊!她烦躁地盘膝坐了,抽出衣橱下方的屉子。抓起一只团成团的罗袜揉了揉,她听着外面不着调的唱腔,小鹿眼忽然有些湿润。小哥哥虽然是解元,但在府里的地位,似乎没有多高。听闻大户人家最讲究嫡庶,他从前,大约也吃过很多苦头吧?傍晚时,苏酒终于收拾好两只大木箱。她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来到外间,“小哥哥,书籍和笔墨纸砚都放在红木箱里,换洗衣物、靴履等放在黑木箱——”话未说完,却见那容貌温雅艳丽的少年正睡着。夕阳柔光从窗棂外洒落,衬得他秀丽白皙,侧脸线条英俊清隽。邪气全无,周身透出未褪干净的稚嫩。苏酒犹豫片刻,拿起绒毯,轻轻为他披上。喊你上学呀入夜。窗外落了细雨,书楼中灯火清明。苏酒坐在小书案后,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全倒出来。一共四两半。她拨出四两,这些是要用来购置制香原料的。至于最重要的兰花,后园子的角落里还开着几株。只是那些花瓣加起来,统共也只有做成十丸的分量。看来,她还得再做出一味新的香丸才能攒够赎身的银子。萧府太危险,她不打算久留了。可如果回舅舅家,别说制香,舅娘肯然会搜刮掉她所有的银钱,说不定又会把她卖给什么人。离开萧府之后,她该去哪里呢?她愁眉苦思,萧廷琛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坐到她的小书案上,随意翘起二郎腿,“妹妹有心事。”苏酒不理他。萧廷琛凑到她面前,温声,“如果妹妹想赎身离开,那还是洗洗睡吧。如果想制香攒银子,我举双手赞成。”“你什么都知道!”苏酒挑眉,嗓音稚嫩地揶揄。“妹妹的心事,都大大咧咧地写在脸上,我如何就不知道了?”萧廷琛轻笑,起身朝楼下走去,“夜深了,我要回屋睡觉,你可要一道?”“我还要再看会儿香方。”“妹妹这么努力,想来是打算爬上天香榜的。”苏酒竖起耳朵,天香榜?她连忙追上去,“小哥哥,你也知道天香榜?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在香满楼卖香时,她就听说徐紫珠是天香榜上的人物。只要能爬上那张榜,无论在什么香铺,都会被尊敬吧?只要能上榜,她就不愁自己的香卖不出去了。“妹妹不是不回屋吗?现在跟着我作甚?莫非一刻都舍不得离开我?”少年在檐下撑开纸伞,连嗓音都透着慵懒。“我——”苏酒语塞,眼睁睁看他走远。春夜薄凉,细雨潇潇。园子里的池塘水面,漾开圈圈涟漪。龙鳞竹承受着雨露,美人蕉亦在雨水中舒展开层层叠叠的碧绿蕉叶,惬意地饮尽这一夜的春雨。小径旁,牡丹与桃花碎落满地。袅袅香意随风而散,仿佛夜雨生香。身着天青色长衫的少年,一手提着灯盏,一手撑着素白纸伞,于花径中驻足,含笑回眸。苏酒的木屐声由远而近。乌青色木屐溅起细碎的水珠,打湿了石竹白的裙摆。她微微喘气,抬头望向少年,“小哥哥,我真的很想知道天香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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