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只是抱着臂静静地看着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让我过了十年好日子,无以为报,便还你一个永生不死吧。”
她说出“永生不死”四个字时语气并不见得多么阴狠,但凌霄恒却止不住浑身战栗,他活了一千多岁,从未感到过这样的恐惧。
“你不用想着自寻短见,”她接着道,“血菩提不会让你死,不过会让你长长教训。”
她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抛在他身上:“凌长老精于卜筮,在这里左右无事,你就算算重玄何时灭亡吧。”
说罢她将剑挂回腰间,转身向洞外走去。
凌霄恒忍着啮心之痛跟着向洞外爬,然而不等他爬出几尺,一道足有几尺厚的石墙重重落下切断了他的去路。
他在地上躺着,不知躺了多久,不知外面天晓天黑,不知是什么时辰,但是时辰对他已失去了意义,他将永远困在一堆梦寐以求的奇珍异宝中,永世不能再见天日。
种下血菩提之后,他先前受的伤便不再愈合,受损的经脉和腑脏时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讽刺的是,不久以前他还那么怕死,如今却愿意用一切代价换个速死,他试着将重剑插进胸膛,试着将心口的血菩提剜出来,然而搅得胸膛里血肉模糊,血菩提仍旧好端端地在他胸膛里搏动着,排山倒海的痛楚一阵阵席卷而来,他痛得在地上抽搐打滚,昔日高高在上的第一大宗长老,如今比条被打得半死的狗还不如。
血菩提给足了他教训,痛楚略微减轻。
凌霄恒趁着剧痛发作的间隙缓缓爬回洞中,满室宝光眩得他眼花缭乱,他在一口口宝箱中摸索着,半晌终于摸出一块金光锃亮的宝镜。
镜中映出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的头发依旧乌黑,脸上没有皱纹,与年轻时并无多大不同,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面目全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杀死那个无辜的凡人女孩开始的么?不是,比那还要早得多。
他忽然想起七八百年前他们师兄妹几人去凡间除蛇妖。
那时候他们几个不过元婴修为,应付那条赤练蛇妖都有些勉强,最后拼着左臂被咬出两个血洞,他还是将剑插进那蛇妖七寸中。
他还记得自己站在蛇背上一剑削落蛇头时村民们的欢呼声。
妇人们抱着自己的孩子,排着队求他摸一摸孩子的头顶赐福,因为他们是仙人,代表着吉祥安康与幸福。
耆老们为他们立下长生牌位,日夕诵祝,青壮们将一坛坛自酿的浊酒抬到他们船上,搬空了全村的酒窖。
他记得他们放舟湖中,一边流着血一边用大陶碗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喝醉了便扣舷而歌,最后躺在酒坛上酣然入眠,连大雨倾盆都未察觉。
他记得自己曾发下豪言壮语:“若是能一辈子这样行侠仗义、惩妖救民,便是只能再活几十年又有何憾!”
“这便是我的道!”他依稀听见昔日那个轻狂的修士向天喊道。
然而他早已忘了。
修为一点一点累积,境界一层一层突破,他早已将曾经的道弃如敝屣。
在毫不犹豫向那无辜的凡人少女下手时,他便彻底地背叛了他的道,这便是他的报应。
第68章
姬少殷站在苏剑翘的院门前,抬手敲了敲,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剑翘,你在么?”他扬声道。
没有人回答。
他从小半个时辰前便开始传音找她,一直没得到回音,于是他又遣道僮去重黎殿询问,方知她今夜并未去用晚膳。
联络不到她,姬少殷担心她练功时出了岔子,踌躇一番,还是不请自来——心法和内功若是练过了头,轻则损伤经脉,重则走火入魔,苏剑翘这样执拗到有些偏执的性子最易生出魔障。
“剑翘,我进来了。”他又对着空落落的院子说了一声。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庭中花树间一盏长明不熄的小灯笼发出溶溶的清光,像一轮小小的月亮照着一地落花,给这小院落平添一种说不出的寂寥。
姬少殷穿过庭院走到苏剑翘的房前,扣了扣门:“剑翘你在里面么?”
话音甫落,门扇朝里打开,一身白衣的少女忽然从里打开门,中衣外披着一件道袍,腰带也未系,她用手掩着衣襟,蹙了蹙眉:“弟子在。”
姬少殷直觉她今晚有哪里不太一样,或许是眉宇间的神色,或许是口吻中的一丝不耐烦,都有些不像她。
然而他并未多想,只是关心道:“我方才传音给你,一直没回音,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摇了摇头:“练了会儿心法有点累,睡着了。”
姬少殷赧然道:“抱歉打扰你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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