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婢女是个活泼的性格,在丁夫人那里的时候让人觉得不庄重,因而虽然是从小养大的婢女却不受重用。通常来讲,阿生也不会喜欢这种大嘴巴的下人。但今日却有几点引起了阿生的注意:第一,她向往有一个专属的姓名和良好的教育,说明骨子里的奴性要比那些得主人赐名就开心得要死的仆人轻很多。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灌输奴化思想的人来说,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第二,阿文刚来几个月,可见她与阿文交情不深。然而一个交情不深、与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人获得主人青眼,她能够不嫉妒,可见心性不坏。第三,这人说话也很有水准。话里话外阿文曾经是家中受宠的自由民,家教比普通下人好一大截。这放在任何主人那里都立马会对阿文刮目相看。但原本家中殷实的阿文如何就卖身为奴了,她就略过不提了。话多,但不说人不好,不戳人痛处。这是情商高。阿生突然发现她屋里也是有珍珠的,只是平日里鱼目太多,她没有认真去了解过她们罢了。“你既然羡慕阿文的名字,说明你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了,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乐乐?”阿生逗她道。“小郎君也会促狭了。”熏香婢女一点都不局促,假意生气,但脸上的酒窝怎么都遮不住。阿文还是低着头:“小郎君,她名叫阿香。”这时候吉利也已经梳洗好了,跑过来跟妹妹说话,正巧听见了。“阿香这名字挺好的呀。”仍是阿文回答:“两位小郎君有所不知,府上各个屋里掌香的婢女,十有八九是叫阿香的。”哦,掌香,所以叫阿香。这相当于是个简单粗暴的职称,如果岗位调换了去厨房,也许就叫阿勺了。阿生又继续问了阿文和阿香几个问题,才知道这种以职位称呼的人在曹府仆人中占了相当一部分,都是自幼卖身或者世代为奴的。底层奴隶不光没有姓氏,连个固定的名字都没有。在曹家官方的名册中,他们就是个数字。阿生同情阿香,但也没有贸然给她取名。她既然中意阿文和阿香,就该认真地对待她们。等到中午时分,吉利又被母亲叫走的时候,她踢踏着小木屐去祖父的梅园了。青伯是大管家,对府中的下人了如指掌,让青伯去查查阿文和阿香的底细品性,没有问题她就把她们两个提拔上来。祖父说了,她虚三岁了,该有自己的忠仆了。“祖父。”阿生欢欢喜喜地拉开绢门。她人小灵活,门口的男仆阻拦不及,让她溜进去了。屋里熏着淡雅的檀香,混着煎茶的葱姜味。阿生眨眨眼,小短腿一弯,规规矩矩地在竹制地面上坐好,装作大人的模样行礼。“祖父有客人,是我莽撞了。”客人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但即便身着锦衣也掩藏不住他健壮的身体轮廓和宛如铁石一般的气质。曹腾笑着指阿生,给客人介绍:“这是巨高(曹嵩的字)的二郎,说是三岁,其实还不到20个月。”他言语里是有自豪的,曹生绝对算得上是神童了,连带着吉利的智商发育都早。客人见阿生一个小豆丁跪坐恭敬,强装成熟的模样说不出的喜感,当下也收了杀气,和颜悦色地同她打招呼:“小郎君。”曹腾又跟阿生说:“这位是种尚书。”“欸欸,朝廷调令未下达,可不敢擅自称尚书。暠还是南郡太守。”“迟迟不让返回南郡,皇帝又命随驾祭五帝,种公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我怕等正式的调令下来,种公的门户被道喜之人挤满,就没有曹某的位置喽。”“曹公莫要取笑。”阿生睁大眼睛看两个老头寒暄,他们没有称字,而是采用了“种公”、“曹公”这种比较生分的称谓,但明明语气神情都像朋友一样。这位“种公”是个厉害人,她隐约记得太守是东汉的地方官,尚书更是一个阿生耳熟的官职。“敢问,尚书是哪一部的尚书?”问题刚刚脱口而出阿生就意识到不对,三省六部是隋唐时期的制度,现在还是东汉,这个尚书绝不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的那个她所知道的“尚书”。果然,这位种太守,或者说即将上任的种尚书不解其意。“小郎君所指的‘部’是何意思?”好在阿生有急智,又拿祖父挡枪。“祖父曾说,治国与治家道理相通,官员各司其职便如家人各守其位。父亲养家,母亲管家,家丁护院,仆妇洒扫,婢女侍衣食。敢问尚书在朝廷中,掌管何事?”种暠惊奇地打量阿生。通常这个岁数的小孩不过是能够通顺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愿望,某些被宠坏的还要靠哭和砸东西表达情绪呢。像阿生这样,对于抽象的家国概念展现出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绝对称得上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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