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确实生得漂亮,此刻睡得也宁,刚刚天大的动静都没将他吵醒。
太子妃抱过他,看了也喜欢,笑道:“我自从嫁进皇家,不管是宫里的还是皇亲国戚的金枝玉叶,见过无数,竟少有比他还漂亮的。”
我笑道:“娘这么夸他,太孙回来听了要吃醋的。”
太子妃怔了怔,笑道:“你这些年都叫我‘母妃’,倒难得叫我声‘娘’。”
我浅浅一笑,并不说话。
不知是否因为添丁的喜悦冲淡了伤感,都说太子妃如何孝顺,可如今听我说起皇帝公公可能会驾崩的消息,做儿媳妇的好像并未流露出太多难过。反倒是我这孙媳妇,既念着皇帝往日对黑蛋和我的宠,又想起他疑心太子疑心东宫大开杀戒给黑蛋心头添上的伤,如今人去了,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复杂难言。
先前为黑蛋谋划得急,一些细节未顾虑到,此刻回想早年陪黑蛋在皇帝跟前和汉王斗智斗勇,忽然想起一事,便对太子妃道:“母……娘,汉世子最近在京城,嫔妾想着,万一前方有异动,为汉王爷做事的人必是先传信给汉世子,再由他定夺,将消息传到汉藩。”
我在太子妃面前不想将话说太透,便说到这里停住。太子妃道:“京城现如今好歹还是我们的地盘,我这就安排下去,盯住瞻圻他们。”说着起身,将孩子抱给奶婆。
临走时又回身嘱咐我道:“太子爷心太软,这些事暂时不必说与他知道。”
“嫔妾明白。”
皇家的夫妻、父子、叔侄、兄弟……我脑海闪过一些面孔,只觉得太子和黑蛋,实在已经算是出淤泥而不染。
第127章驾崩
八月初二,杨荣偕御马监宦官海寿持遗诏日行八百里,一路跑死了三匹马,终于到京,驰讣皇太子,陛下已于七月十八日在榆木川驾崩。
太子这才后知后觉明白黑蛋为何“莽撞”出京,原来所谓“报祥瑞”都是幌子。虽则有所不满,但据杨荣所言,也万幸皇太孙“莽撞”,才稳住局面。
“陛下驾崩前,召见的顾命大臣是英国公张辅。后来陛下驾崩,考虑到英国公向来的立场,臣与金幼孜实在不放心,便瞒着张辅,熔锡暂裹陛下龙体,防止气味逸出。又每日按时传膳,掩人耳目。臣离军时是七月十九夜里,陛下驾崩仅仅不足一日,英国公、宁阳侯等人便吵着要见陛下,若非皇太孙到军中坐镇,恐怕金幼孜未必能顶住压力……”
听了杨荣的话,太子气稍平,忙起草诏令给太孙。
杨荣机警,仗着掌管皇帝兵符,回京路上已调镇守武平的武安侯郑亨率步兵前往北地接应。因此八月初七,朱瞻基收信,确认北京已做好万全准备后,大军行至雕鹗谷时,以皇太孙身份在军中发丧。
此时诸从征武官才知道皇帝竟已驾崩,待要传信给远在山东乐安的汉王,为时晚矣。
三天后,八月初十,大军抵达京郊,太子亲迎朱棣遗体入仁智殿,加殓停棺。
加殓后,太子与太孙在乾清宫坐下说话。我刚出月子,侍立在黑蛋身后看着他们,虽各自悲痛,太子的神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他显然不想就黑蛋不打招呼贸然出京一事施以奖赏,却也不能为此加以惩罚。
黑蛋只低眉顺眼敛着声气,十分恭顺。
空气中,隐隐传递出这对父子哪里变得不一样了。但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太子便问:“你到军中时,情形如何?”
黑蛋道:“儿子赶到时,皇爷爷已驾崩了。宦官马云守着皇爷爷车驾不许旁人近前,金幼孜则在武官们那边周旋,杨荣已经和海寿在来京的路上了。儿子与金幼孜商议过,就每日假装无事般出入皇爷爷车驾,等爹的诏令。直到收到爹的诏令,令儿子择机发丧。”
太子点了点头。
又问:“你路上可曾遇见杨荣?”
这一问,看似让人毫无头绪,仔细想来,却令我脊背生寒。
不由得向黑蛋看去,见他面上并未露出什么神色,依旧声线沉稳,答道:“未曾。”
太子沉默片刻,说道:“你辛苦了,回去歇歇罢。”
黑蛋和我回了太孙宫,我默默无言帮他换下衣服,上前拥抱他,哄孩子一般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黑蛋喃喃唤了声“若微”,肩膀一塌抱住我,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顶着巨大的压力在军中紧绷近一个月,此刻,黑蛋才总算能放下所有计算和防备,真正开始为自己的皇爷爷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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