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的火气已经被她慢慢安抚下去,但是一想到祝英台乙科成绩差成那样,火气又起。南朝宋齐梁的法律都脱胎于《晋律》,多有增减,大差不差,马文才原本还以为祝英台会露出羞惭的表情,谁料她却紧紧蹙起了眉头,似乎多想一下什么都是罪孽似的。“在家就看不进去,现在更看不进去。”祝英台难得冷着脸。她来的时代虽然法制上并不完美,可和这个时代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她说她在家就看不进去是真的,祝家庄不许女子学律学,或者说,当世大部分人家都不允许女儿家学律学,所以祝英台起了来读书的念头时,是曾经想临时抱佛脚看看这个时代的律法是怎么样的。可当她看完开篇几章时,就气的浑身发抖,将《梁律》给抛了出去。法律规定朝官士族犯法能够赎罪,叫做“官当”;百姓有了罪,不但自己坐牢,还要株连全家老小。法律规定士族可以不用受到任何惩罚便侵占河泽良田,百姓却无立锥之地。法律规定士族不必交税,不必服役,国家危难时不必上阵当兵,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以血肉供之的百姓。士人血亲相奸乃是风雅,只需要罚钱,庶民五服之内有了关系便要黥面砍腿流放千里……每条律法其实都很严谨和严苛,可制定者们在每一条严谨的条律后面都开了“后门”,以供特权阶级去寻找脱罪的漏洞。诸如此般还有很多,其法律双标之严重看的祝英台内心里破口大骂,再也看不下去。所以无论马文才也好,其他人也好,哪怕他们的颜突破天际,祝英台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无法不想到他们其实是吸食着民脂民膏甚至是民血民泪长到这么大的,而他们的风雅和风度,是在践踏着别人生存的权利的时候被“教养”出来的。只要一想到这些,祝英台就根本没办法对他们生出什么好感,偏偏她自己的身子也生在这个阶级,连表达出对普通人的好奇都是一种“不合时宜”,更别说想办法维护他们的权利。那被割了鼻子的可怜女孩,就是对她最好的抨击和警醒。她除了用“好歹他们还有颜能”来麻痹自己,还能靠什么才能忍住不拔腿就走的冲动呢?有一段时间,祝英台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魏晋南北朝时有那么多明明可以做很多事的名士却选择了归隐,过着“放达”的生活。难道这时代就没有聪明人吗?难道这时代就没有会生出怜悯之心的人吗?可他们能做什么?连这个国家的法律都是要求人们去剥削别人、苛责别人、伤害别人的啊!那些“不合时宜”的行为,放在了士族的身上,变成了旷达。唯有旷达,才能掩饰住他们内心不安而生出的惶恐之心。至于之后的“跟风”,便是让人作呕了。马文才问她为什么乙科学的那么差,这简直是个不用问的问题。有几个她这样经历的人,会热衷于学习如何去压迫别人,如何用礼教把自己包装成没血没泪只懂繁文缛节的怪物,如何可笑的骑着驴子当马拿着玩具弓乱瞄就算是学了“射”和“御”?祝英台光彩照人“所以说,你和祝英台吵架了?”傅歧看着坚持在外房打地铺就好的马文才,眼睛瞪得极大。“那个祝英台看起来脾气很软和的样子,怎么敢跟你吵架?!”他怎么敢!不怕马文才一时火气把他给撕了吗?‘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一言不合就手撕室友吗?’马文才心中有些无语。他摇了摇头,示意这个话题不想再多提。“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傅歧见马文才不愿再说也不勉强,“罢了,正好早上多个陪我练武的。我这地方还没你那大,你们最好还是趁早和好赶紧回去。”他们说话间,一旁正在抄书的梁山伯抬起头,笑着打圆场:“还没先恭喜马兄甲、乙两科都中了魁首,想来过几日去上课,一定备受瞩目。”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马文才脸色就黑了,哼了一声后,带着些发泄的意思冷声道:“甲科第一我是势在必得,可我不懂,某些人为什么非要去丙科上课。”马文才说罢之后,扫了梁山伯一眼。他记得梁山伯丙科第四,又是寒门出身,不知道会不会也去丙科上课。如果因此让两人有了接触的机会,岂不是大不妙?“我说你为什么生气,原来是这个!”傅歧很快就明白了马文才生气的原因,虽然他成绩并不算上佳,但若说他对成绩不屑一顾到看都不看那是不可能的,马文才两科第一,祝英台丙科第一的消息,他自然也知道。“也许他就是个金玉其外不学无术的人,就会那么点东西,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你又不是他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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