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下的铜环冰冷,孟怀曦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大门。如果是七年前,殿前当是彻夜点着灯,宫门口或许还候着急着把奏章带到宣政去的内监。她住着的正殿里还烧足了地暖,寝殿右侧的书房里囫囵堆着苏狸从各地寻来的孤本,东边的阁楼里该藏着许多西洋传来的新奇玩意。不大的练武场上竖着的箭靶上还插着没有取走的羽箭。院里应该有一架秋千,是她央着父皇亲自扎的,这个时节秋千上缠着的紫藤花应该才刚刚发芽。孟怀曦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没有发现本该在宣政殿的戚昀此刻就站在树下。他手中握着那一捧尚未完全绽开桃花,半边脸颊融进黑夜里,瞧不清脸生是何种神色。“吱吖”一声,门开了。站在槐树下的戚昀没有动作,静静看着孟怀曦拢了拢衣衫往殿里去。她看上去有些冷。定是瞧下午日头好就任性地减了衣衫,却不知道春日的晚上还很冷。戚昀手指搭在玄底银纹的斗篷系带上,慢慢又放下手掌。既然阿萤已然猜到了,应该……应该是恨他的。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只不过是个卑劣的探子,留在她身边只为着盗取王朝枢秘。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孟怀曦四下张望。这座沉寂着的宫殿没有落锁,也没有像戚昀说的荒芜不可居住,反而平常得不像是七年后的长仪。竹篮被放在院墙下,她沉默着,一步步从寝殿走向书房。户牖下的案几不染纤尘,美人榻上堆着个软枕。书架间罗列的书籍被细细整理过,有批注的放在一头,没有翻阅批注痕迹的则专程放在主人伸手可以碰到的地方。好像这里一直有人居住一般。孟怀曦抬眼向案几望去,袖中手指狠狠攒在一起,却仍旧止不住颤抖痉挛。那案上摆着七个纹样各不相同的漆盒。是曾经他许诺过的生辰礼。孟怀曦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走到案几边,手指不甚利索地将那几个漆盒一一打开。第一个漆盒里是不怎么形象的国宝小熊猫。第二个漆盒里是红耳朵小阿狸。第三个漆盒里是一只涂着彩漆的彩虹小马。……但凡她曾说过的,这个时代没有小玩意,都被活灵活现地雕刻再现出来。孟怀曦深吸口气,伸手去打开第七个漆盒。这只纹样最繁复的漆盒装着一支同她第一回收到的一模一样的素朴木钗制作者明显手艺精进了不少,却特地保持着古拙的形状。孟怀曦拿起那只钗细细打量,唯独不一样的是钗头用篆文刻着四个小字:“吾爱阿萤”。吾爱,阿萤。孟怀曦嘴里无声念着这几个字,跌坐在白狐毯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漫溢出来,逼得人喘不过气。木钗滚落在薄毯间,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她撑起身,几乎是逃一般的从殿内出去。院里唯一种着的海棠树花开正好,偶尔有花瓣飘落在肩头。垂下的花枝拂过肩胛,在她衣襟边留下几滴露水。孟怀曦突然又想起,按照淑妃母家的习俗,家中每有一个女儿出生,做母亲的就会亲自酿一壶酒,埋在院里的桃花树下。这样待到姑娘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就会有一坛桃花酒可以充作陪嫁的合卺酒。孟怀曦是没有的。她虽是是惠帝第一个孩子,却没能争气化作男儿身,只空占了一个长女的名号,于淑妃于外祖家半点好处都没有。淑妃娘娘能强忍着排斥将她养在膝下,已然是最大的妥协,至于旁的自然不可能。这里的海棠树下就埋着两坛,却是当年她知道这个习俗后,特地从姒玉那里学了一手自己埋下的。那会儿她与化名尧沉的戚昀正是情浓。他说该埋两坛下去,把她缺的那一份双倍补上。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月光淡淡的,天边还下飘着小雪。孟怀曦索性席地而坐,就靠在海棠树下。她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似乎是:待政局再稳定一些,我就带着这酒嫁给你,好不好?孟怀曦低头用今日采花用的小锄头将厚实的花泥刨开,两只酒坛上戚昀题的“桃花酒”三个字略略有些褪色。她小心拿过其中一坛,用小锤轻轻敲开泥封,馥郁酒香瞬时扑鼻而来。其实这个时候还不是饮这酒最合时宜的时机。要再埋得久一点,才能得到最醇正的澄红。她等不到桃花酒最好的时候,也没那个运气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喝。就凑合一点。清酒从慢慢注满整个莲花盏,淡淡的红色在杯中荡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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