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头木床茶具书桌一应俱全,就差地砖也贴成青玉石板。牧远歌去看他的时候,他背靠着牢门方向,盘腿坐着,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打坐似的,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田裕老神在在地道:“晏伏啊,你有本事掉头就走,百喊不应,你有本事把对我说的话跟君上明说啊!”晏伏听到田裕的声音,便坐得都不那么端正了,道:“我有什么不敢说,他这个叛……徒!”前一句还算清楚,后一句明显比较含糊,他侧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牧远歌——来的不只是田裕。他又把头扭了过去,脸色阴沉,发出一声冷哼。“就这么不想见我?”牧远歌道,“我还活着你很失望是吧,那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算个什么东西,”晏伏嗤了一口,“也配让您低声下气来这等腌臜之地来见。”“见多少次了,不用外见外,叛徒什么的,彼此彼此,扯平了,”牧远歌道,“怎么说呢,这次又要劳烦你出山,帮忙解决一下祸患。”晏伏顿了许久,哽声缓缓道:“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他缓缓转过身,“那我就勉为其难……”姜袅见晏伏眼眶发红,不由愣住了。他知道正道认可牧远歌只是形势所迫,而邪道中人破口大骂说着牧远歌该死,当年他走投无路来邪道,以为必死无疑,可邪道中人反而不曾怠慢,直至如今。出了地牢,牧远歌问他:“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还请府君恕罪。”晏伏道。“这次不请辞了?”晏伏如受重击,深深埋下了头。“说实在的,这次你若想告老还乡,我不拦你。”牧远歌道,“我给你一次离开承天府的机会。”晏伏哀叹:“不敢!您干脆杀了我吧。”他说着恨牧远歌舍命救正道首座,但他更恨当时不在君上左右的无能的自己,当君上经历着生死考验,他正在地牢里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骂骂捏捏,一派岁月静好……“这次你若不离开,今后可别说我不放人。”牧远歌一脸惋惜。晏伏见他表情,不由得一阵危机感,难不成君上有了更好的目标,觉得他不怎么样了?祝猊站在较远的地方一脸羡慕,很想凑过头来身临其境一下这种温馨的氛围。也只有姜袅无惧他的威严,问道:“你要去御迟城?”见牧远歌并未回答,他又道:“确实有不少异植逃向了尉迟城方向。”牧远歌道:“城主还是原来那个城主么?”“没变。”晏伏表情古怪,“御迟城城主并未归顺,只怕不好对付。”“那位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姜袅问。牧远歌总算回了他一句:“御迟城城主,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呢。”晏伏和田裕都啧啧出声,唯独姜袅不明所以。礼尚往来,牧远歌也问了他一句:“你当年为何要离开长生剑宗?”他加了句,“别说什么因为我之类的鬼话,别人不知道我们早就结束了,你难道不清楚么。我生前没见你对我多好,我死后你故作姿态地对我再好也没有任何意义,你懂么?”“我……”姜袅顾虑左右,没有回答,他跟着牧远歌,走到没人的地方,这才拽住牧远歌的衣袖,道,“我承认,我来邪道,确实不全是因为你。”牧远歌看着他小心翼翼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姜袅立刻松开来,道:“对不起。”“事到如今,你觉得‘对不起’这三个字,很有用?”姜袅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一个人选我。”“嗯?”“当年长生剑宗要选掌教,没有一个人选我,包括师尊。”姜袅说。牧远歌第一反应是这很正常,道:“你是蝠族,他们不可能选你。”你是邪君看上的人,哪怕硬说胥礼活过来有你一份功劳,当时的你也很难说是掌教的料……这一系列的理所当然,突然间牧远歌顿住了,他也曾经历过的。他的百般难以接受,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理所当然。“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我身份的。都说我求你救人做得很对,表面上都对我赞赏有加,”姜袅向来慢言少语,却说了许多话,“师尊不选我,我能理解,但是怎么也不该一票都没有吧……”胥礼居然不支持自己徒弟,那他支持谁?傅琢?姜袅来邪道的理由没毛病,牧远歌实在不吐不快,委婉地道:“你为何撒谎也要把我和我的剑分开?”姜袅道:“我以为你更想让你的剑跟我在一起。”“……”姜袅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么,对不起。”对不起真是万能的刀子,牧远歌觉得这话从姜袅口中说出来,给他的伤害,不亚于阮慕安从戴着自己人皮手套的人口中,听到“大长老是个好人”的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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