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辞已经在主位上候着他们了。燕华亲征,宫中便只剩下王太后和她最大。虽说如今燕华已经登基,王太后却依旧好似还有满腔的郁愤不平,哪怕燕华临走前已经下令把宫中事务都交给她打理,王太后还是时不时地要占着一个“孝”字试图来横插一手。姜予辞早上刚刚和她斗过一回,之后又处理了些宫中杂务,晌午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歇了一会儿,神色难免有几分倦怠。不过……她看着步入大殿的楚止水,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楚止水看起来怎么比她还憔悴?依例行过礼,赐座看茶。楚止水端起茶杯稍稍沾了沾唇,又放下,抬手将一缕发丝拢到耳边。她似乎有些紧张。姜予辞思索着,就看到楚止水忽然看向了她,二人的视线在一瞬间相撞。——直视贵主,其实是极为失礼的。楚止水生于诗礼之家,贵女出身,对这些不可能不知道。姜予辞摆了摆手,示意大殿里服侍的宫女都退下,只留了拣枝一人。楚止水轻轻出了口气。她站起身来,走到大殿正中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磕到石头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而她的双手则高高捧起数张纸来,开口时声音尚带着几分干涩:“豫王私通南绍、大秦二国,此乃书信往来及楚家探查所得消息,还请皇后娘娘过目。”语毕,她闭了闭眼。她做的是对的吗?她想起那年满树合欢下芝兰玉树的少年,撩袍俯身,新雪一般干净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一只娇软的猫儿,明亮的阳光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勾勒出薄唇边温雅的笑意。而后他抬起长睫,日光纷纷扬扬洒落在他点漆一般的眸子里,流光宛转。“姑娘?”带点诧异的清澈声音,如同深山间碧竹中泠泠清泉。可……他背叛了北昭。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仿佛有一把重锤猛地击打下来,把那副美好的幻境敲打得四五分裂,也打得楚止水心里沉甸甸地疼。姜予辞神色微动。拣枝连忙上前接过楚止水手中的东西,检查无碍后方才递给了姜予辞。姜予辞拿过那沓纸,却没有看,只深深凝望了楚止水一眼。一眼,只需一眼,她就能看出来,楚止水没有撒谎。她的那般神情,肃穆而绝望,诚恳而悲戚,像是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本宫知道了。”她低低道,“你起来吧。”楚止水却没有起身。她长长俯拜下去,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她的声音已经不再干涩,而是如同平常一样,如同姜予辞梦境中、现实中遇到的那个骄傲张扬的豫王妃一样:“夫妻一体,豫王妃燕楚氏未能劝阻夫君作乱,致使二国进攻,陷北昭于危难之中,酿成大祸,愿同受刑罚。”——满室喧闹里,耳边是不尽的祝福与欢笑,听得她也悄悄咬了唇,甜蜜又带点儿小得意地笑起来。而下一秒,大红盖头却被猝不及防地挑开。她惊得猛然抬眼,红衣广袖的燕寻手拿一杆小金秤站在她面前,玉雕一般的眉眼盛满了笑意,温柔地唤她:“娘子。”龙凤呈祥,烛灯摇影,照亮了大红喜被上的百子千孙图。她有些羞,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被褥,摸到了下头有些硬的花生与红枣。这,这可是他城下豫王妃自进宫一趟后,便被禁足在了王府里头。消息瞒得紧,除去豫王妃的几个亲信惊诧了一番,旁人竟然也不大知道这件事,哪怕是豫王府上的下人——左右豫王妃从前也不爱出门,只喜欢宅在府里,一心守着豫王殿下。天地四方,窗上的雕花格子线条精致流畅。楚止水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看着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很快便消失在辽远的天穹之下,再也看不见了。她忽然有些恍惚。自嫁给燕寻后,她有多久没有真正地出过门了?一开始是她满心欢喜地守在府上,为他料理家务,盼他每每回来,便有温茶宽袍可用,花径雀鸣可赏。而到了后来,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和那些接触过燕寻的女子斗智斗勇上——一个个的,都想和她争燕寻,也不看看自个儿的模样身份。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太久,久到如今她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到外头熙攘的街市上去,在茶馆里坐下,点一盘子奶豆腐,慢慢悠悠地听说书人讲那从前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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