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那男人和母亲说话时,那倾首微笑的端雅神态,将来相见,他想拉着他的手,和他一直一直交谈。
课余时,他勤去艺术馆和拍卖场,时有斩获。母亲见他花钱如流水,怀疑他吸毒,赶来他住的公寓,见到那一墙的画。
从他懂事起,就被母亲严厉对待,但那天,母亲前所未有的愤怒:“我儿子可以是玩家,但不能是蠢货。”
当代拍卖的模式起源于18世纪的英国,历经几百年发展,商业程度已足够成熟,再无捡漏的可能。画作拿去估价,所有专家都说,若不是被他拍去,它们本该是流拍品。他看向《酉阳杂俎》:“它呢?”
母亲拍了照:“就它还像点样子。”
母亲回港后,他发现父亲给的银行卡被冻结了,他聊以度日的是母亲的副卡,想给程约翰买件心仪的圣诞礼物,都会被母亲知道消费明细。
他羞愤难言,过得更加颓靡。有一晚从酒吧离开,苍穹里浮着一片苍白的月亮,他提着一支伏特加,踉跄而行,一阵风来,他和酒瓶子一齐跌进脏雪里。
极寒的夜里,似有光束落在脸上。他睁开眼,几步开外,有人拿手电筒照他,他抬手挡住脸,光淡去了。那人奔到他脚边,他透过指缝望他,像当年透过门缝望他。
是谁殊途曾照我?是你啊。他以为此刻已不在尘世,再次沉进梦里。醒时已在酒店的大床上,床头柜上搁着他的手机。
他按开手机屏幕,数个小时前,母亲打了几个电话,最后一条讯息是:“算了,你想玩艺术品就玩吧,我让叶之南为你把关。”
他叫叶之南。他跳下床,拉开窗帘,外面是英伦如牛奶般的浓雾清晨。套房外间响起动静,那人向他走来,他回头,用他练习了多时的国语说:“你好,我是唐烨辰。”
宿醉后的头疼很需要一碗清润的白粥解救,叶之南带他去楼下餐厅吃点东西,自己只喝极少的水。他埋头喝粥,脑中万念纷沓,一忽儿想他被叶之南守了一夜,一忽儿想他醒来时仍穿着昨晚的衣服,叶之南并未为他除衫,一忽儿想母亲和叶之南还有没有关系。
有关系又怎样?他抬起头,和他的深渊对视。黄昏时躲开的,等不到天明就又跑拢去,他极力笑得轻快:“我叫你阿南吧。阿南,你去睡一觉,醒了我们去看展览。”
叶之南没和他客气,走了。他凝望着那风度翩翩的背影,他是怎样地破碎过、痛过、挣扎过,才蜕变成这副洁白模样,就像不曾沾染过一丝一毫的沧桑?
那个句子蓦然浮上心头:“忽有一人,白襕屠苏,倾首微笑而去。”
母亲骂错了,再花十倍的价钱也值得。美人从来只属于另一个美人,或是富贵之人。他得用力赚钱,圈禁他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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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3
那天午后,他和叶之南约在一家意式餐厅见面。为了买到一件满意的羊绒大衣,他迟到了。匆忙赶到,店堂内,心上人坐在光亮里,对他笑得像光亮。
他用了几年时间准备,得以神色自如地和叶之南相谈,但他不太有语言天赋,普通话讲得怪腔怪调,叶之南的广东话倒是极流畅,屡屡使他失神。是母亲教他的吗,还是一个又一个女人?
叶之南是拍卖师,那次是受一位朋友之托来英国,目标是伦敦佳士得拍卖场上一件梅瓶,顺便应他母亲的请求,去看看那件《酉阳杂俎》,他母亲有个藏家朋友有意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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