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思瞧出了他的嘲弄,顿时黑了脸,把刀往桌上一扔,也不同他言语。
陆免成走后,傅九思从展示架中挑了个贴着写有“吉赛尔”的标签的胶片放起来。
影片是默片,录的也仅是一个片段,房间里只有胶片转动时发出的卡带声,楼下人声隐隐传来,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正在这时,门锁突然“咔哒”一声转动,他本以为是陆免成去而复返,却没想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
对方身着浅灰色西装,内里是同色系马甲和领结,发型规整,容貌秀丽,然而过于整洁的外表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商店橱窗里的展示人偶,精致中透着一丝虚假。
他一进门视线就落在傅九思身上,目光带刺,细细密密地扎过来。
“……您走差了?”那人进了门也未撤步出去,可傅九思分明不认得他。
对方将他上下打量一眼:“在这上海滩的梨园行里,您是北斗之尊,不认得我也不奇怪,在下北平宋家班宋云贞。”
这便是认错人了。
可惜听话的没能察觉那言下之意:上海旧戏式微,您这“北斗之尊”究竟几分斤两,还是自个儿掂量着罢。
傅九思被那眼神看得不舒服,便懒得解释,只不咸不淡道:“您有何贵干?”
听他这般回问,宋云贞更觉得自己认对了人:“怪道司令不回北平,我还当是这上海滩风光独好,绊了司令的脚,却不知贺老板这一出唱的原来是女娲宫。”
这便是又难为傅九思了:他既不知女娲宫是何物,更不知这话是骂他佞上惑主堪比“妖妃”妲己。
见他不开口,宋云贞于是气势更盛,手指挽成个“雨润”式隔空直直点在他胸口:“那苏妲己尚知自刎于父前以全忠孝,你就上赶着抹了狐狸精的面儿,好一个红角儿?!”
傅九思在那字眼里钻来钻去总算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名,终于整句话算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后,脑子转了片刻,觉得自己既不是贺老板,便没必要替其担了这“狐狸精”的骂名。
于是整了整衣角起身,开口却全不似动作那般优雅:“都是卖屁股的,谁比谁高贵?宋老板不必夹枪带棒,既说了我是苏妲己,我可有脸在司令面前告上一状,届时再看到底是谁下不来台。”
说罢,径自离开房间下了楼。
陆免成方才刚公开露脸讲完话,大厅里这会儿正人声鼎沸。屋子正中央辟了一大片舞池,其间衣香鬓影,掩映霏微:东南角是餐台和几组软沙发,西南角则是钢琴和交响乐队的所在。
傅九思刚下楼便被人捉了脖子,转头一看是孙尧,对方指着他的鼻子尖:“你可欠我好大一笔。”
他低头摸烟,没带火,就近把手伸进了孙尧的兜里:“欠你的怎么了,你黄花大闺女啊?欠你一笔还要逼着娶——有火没?”
“别动手动脚的,”孙尧把他的手从自个儿胸口拎出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洋火,“实话告诉我,什么时候你俩搭上关系了?”
他顺着这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方陆免成正在沙发上同安部长交谈。
他咬着烟嘴:“就许你认得,我要攀上这挺枪杆子,谁还管我横着走。”
“哟呵!”孙尧忍俊不禁,“说得好像不攀这关系,你就多安分了似的!新丽汇的场是谁砸的?汤云昇是谁揍的?还有那陆若拙,堂堂陆司令的亲弟弟,是被谁打得挂了两天洋相?你还要横着走,我看那八条腿的螃蟹也不如你身子宽!”
傅九思倒不反驳,只顾抽烟,末了瞟他一眼:“你倒是说说,我欠你什么了?”
孙尧一拍巴掌:“你打了陆若拙,这不就跟陆司令结上了仇?我本来想着为你俩搭线做个调解员,赚两头人情,结果好嘛!你俩背着我勾搭到一起去了——这可是堂堂阎王陆和傅九爷的人情,都让你搅和了,你说说你这不是欠我的?”
傅九思懒得听他乱贫,视线落在沙发那方:“这安胖子倒有脸来,现今上海的报纸不都在传他贪污了抗日捐款,我看他这般滋润,那些笔墨原是都作了废纸。”
孙尧道:“话是不假,可人到底还挂着常务委员的名头,别的不说,那三十七集团军想要军费还全托赖他签字哩。”
正在这时,陆免成视线往这方扫过来,见他俩站在不远处,便招了招手。
孙尧转瞬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去:“这不是安伯伯么,尧儿在这儿请您的安。”
安委员腮肉颤了颤:“我认得你,老孙家的五小子……旁的那个是?”
孙尧把傅九思往前一推:“九思您不记得啦?去年您家六小姐出阁,他可是跟他哥哥一块儿去道过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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