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柳归雁这样一问,夏承不由自主地启动脑袋开始思考。
石远山四万年前死去,死后一口怨气不消,至今都在为地界而战。他对天界和魔族这些敌人恨之入骨,对饱受苦难的地界生灵哀悯难过,对地界快要灭亡的惨怛前景悲痛心酸。
一个为了地界可以战斗数万年的英灵,能说他不爱地界吗?
这种爱是如此深沉厚重,它经历了数万年时间的考验而不动摇一分,敌人的强大与残忍,地界的节节败退、衰败式微,都无法将它击破。他对地界这样真挚的情感足以令任何人动容。
凭感性来说,夏承觉得石远山对地界的感情当然是纯粹的,数万年的时间足以沧海桑田、海枯石烂,而石远山对地界的真心却丝毫不动摇,如果这都不真挚纯粹,那就太可笑了;
但是凭理性来看,他能从中挑出许多可能产生这份爱的原因。
确定的,石远山亲口说过,因为他的亲人和国家被屠戮,而对天界及其乏走狗产生血海深仇。
不确定的,也许他见到同样饱受苦难的地界生灵,而产生同情;也许看到后土娘娘在孤身一人保护地界而动容;也许是还有地界生灵和他一样,也在为了地界而战斗,让他产生了归属感。
总之,石远山对地界的爱是能找到原因的……它从仇恨起始,不是只出于想爱地界的纯粹之爱。夏承握紧拳头,心中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但却相当艰难地开口:
“……不是。”
说出这句话后,夏承心里被一种无力感填满。
柳归雁似乎早有预料,她问道:“为什么不是?”
夏承将原因说给柳归雁听,后者笑道:
“你不是石先生,怎么知道他的想法?怎么知道他是因为仇恨、同情、归属感去战斗,而不是简简单单因为爱地界,所以才为地界战斗呢?”
“他面上是说因为复仇才与天界和魔族战斗的,可是,同为血海深仇的王家村村长在三万多年的厮杀中,已经杀够了,怨恨消解,神迁太岁。也许仇恨这个动力不足以支撑一个人去尽心竭力战斗数万年。更别说当石先生提起地界苦难和辛酸时,那情真意切的悲伤,也难以简单地用仇恨天界去解释。”
“所以,我们很难知道一个人心里的真实想法,评判是否为‘纯粹之爱’本就是一件揣测对方心灵的隐秘事情,对方可能都不清楚自己所想,你又是怎么知道对方是如何想的呢?”
“纯不纯粹这种事情永远只能由对方本人去评判,对吧?”
夏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柳归雁露出奇特笑容,将复活后的一些思考,一鼓作气向夏承发问:
“那……”
“你怎么知道你的舅舅照顾你,不是由于单纯爱你,而是出于血缘关系束缚?”
“你怎么知道你的老师关心你,不是由于真心实意,而是出于同情可怜你?”
“你怎么知道你的表妹亲近你,不是由于诚挚感情,而是出于小时候做错事的愧疚?”
“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你本人妄下的评判,将自己三观的想法投射到他人身上,对方的想法其实和你想的完全不同呢?”
柳归雁咄咄逼人式的反问,如数道惊雷,猛烈轰击夏承心灵。
将他问懵了。
夏承左手挠挠头发后,又用右手挠挠头发,脑内陷入短暂的空白。
柳归雁平静地坐在床边不再说话,打开葫芦,倒了一杯青梅酒小口抿起来。
她在给夏承思考的时间,这个过程急不得,最好的结果是让夏承在思考中,自己发觉自己幻想的荒谬之处。
过了许久,夏承才从柳归雁振聋发聩的一大串话中回过神,他心境豁然开朗,仿佛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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