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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没想到的是，次日清晨，清和园传来了走水的消息，带话的小黄门神色慌乱，似是还没从昨夜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火烧得好大，那边草木旺盛，根本扑不灭……幸好火起在后面的药园，太上皇他老人家才来得及离开……不然……”

药园，我的心咯噔一下，打断他的话：“可有伤亡？”

小黄门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有……那边住的都是些下人，累了一天睡得沉，一个都没跑出来……”

“那……除了下人呢？”我急得差点把陆沅的名字说出来，还好尚有一丝理智，“我记得昨晚有不少客人也在园里的。”

“也有……”小黄门哭得更凶了，“玄微先生的义子就在里面，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死活，宫人们刚灭了火，还在清点……想来也是求生无望，那火烧的后院连渣都不剩了……”

我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踉跄着退了几步，姚姐姐忙扶住我，招呼阿秀道：“快带殿下去屋里歇着。”

我摇头，死攥着衣角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我没事……备车，我们去清和园。”

小黄门说的不假，整个清和园的后院已经是一片废墟，草木催折，屋舍倾覆，到处都是滚滚的黑烟。如此情形，可见昨夜的火势有多凶险，就算是神仙在里面，怕也插翅难逃。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可还是不愿放弃，吩咐管事的统领道：“人命关天，再好好找找吧……若是有幸存者，即刻来报。”

“对了，顺便查查，是怎么起的火。”

清和园建成已有十数载，各种防护设施都很齐全，所以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如今突然遭此突变，实在意外。

皇爷爷受了惊吓，也病倒了。太医院的太医们试了浑身解数，才勉强将病情稳定下来。父皇气得大骂：“养你们这么久，这么点问题都看不好，真是无用！都拖出去打，狠狠打！”

皇爷爷拦住了他，气息虚弱：“不妨事的，我自己便是学医的，我自己清楚，他们已经尽力了，不怪他们。”

父皇无奈，挥挥手示意太医们退下，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您这段时间就在宫里好好养病吧，莫要再为国事操劳了。”

皇爷爷微笑颔首，又看向我：“初霁别怕，没事的。”

想来是我面色太难看了，反倒要让皇爷爷一个病人安慰我。我定了定神，才上前回话：“您好好休息，一定能好起来的。”

可上天这次似乎又没有站在我们这边。清和园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能找到陆沅，皇爷爷的病没有丝毫起色，精神越来越差，开始还能出去走几步，后来连床都起不来了。

偏偏这时还雪上加霜，边疆传来急报，皇兄身中流矢，虽未伤及要害，却也万分紧迫。随行的军医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但暂时无法再行军上阵了。

母后奏报都没听完就直接晕倒在殿上，父皇还算冷静，差人把母后安置好，细细问了下病情，而后马上钦点了新帅前去增援。

奇怪的是，如此境况下，我反而没有一丝难过的感觉，甚至觉得烦躁。我反复地逼自己去想陆沅已经去世的事实，试图挑起情绪的波动，但是无济于事。我不明白，我应该是难过的，可我为什么难过不起来呢？

我想，也许是我真的很难相信现实吧。毕竟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前一天还牵了我的手与我亲吻，突然就这样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很难相信他死了，可我又很难相信他能从那么凶险的火里逃生。

若是他真的活下来了，又为什么一面都不来看我呢？

皇兄是最了解战情的，如今他不在，我方势头大减。后面短短两个月里，北靖军队如有神助，打得我方节节败退。对方的使臣派人递了和解书来，说只要南嘉愿意称臣，便可收兵，不再涂炭生灵。

臣下众说纷纭，父皇几乎一夜白头。他向来宽厚，看不得百姓受难，祖宗基业和民生安康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含泪签下了那份和解书。

朝中一片哗然，那使臣在殿上感叹：“您能如此识大体也算难得，百姓定会感激您的。”

我不知道百姓感不感激，但我知道他这一举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南嘉立国已有两百多年，如今毁在他的手上，只怕是要民怨沸腾。可若是执意迎战，又如螳臂当车，最终争来的，大概率也是同样的结局。

进退两难。

其实这也是早就注定的，南嘉还没有分裂的时候，主要兵力就都集中在北方。那边有广袤无垠的草场，有肥硕健壮的宝马，也有英勇高大的士兵，他们占了武力上的绝对优势，而我们近年来人才匮乏，也没能在智谋上取胜，自然注定了败局。

战争从边疆转移到了上京城。

几位主战派的老臣不愿屈辱求和，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使臣杀死，一把火烧了和解书，而后高呼着宁死不做亡国奴，齐齐自焚于殿前。

此举严重激怒了北靖，对方重新整顿军队，再次发起进攻。

最后一丝求和的希望破灭，父皇来不及感伤，一边加紧筹备军务，一边命各地输送熟识兵法之人，前往一线全力迎战。

同年四月，皇爷爷在京中病逝，享年五十二岁。

国丧未定，北靖的军队就已经驻扎到了恒河边，与上京城隔水相望，相距仅仅不到二十里。

京中已是大乱。唯一有力迎战的皇兄病还没好——他之前中的流矢上有毒，几个月来一直缠绵病榻，还隐隐有加重的迹象。太医们倾尽全力，也只能保证毒素不再扩散，根治想来已是无望。

敌军兵临城下，父亲尸骨未寒，唯一的儿子命悬一线。别说同时发生，就是只有一件，也够令人崩溃了。短短几个月时间，还未到不惑之年的父皇已经须发皆白，满目沧桑。但他还是强撑着，试图在这个死局里找到一线希望。

众人皆知渺茫，纷纷做好了与国共存亡的准备。我也把灵泽送我的刀戴在了身上，想着只要敌军进城，我就立刻自尽，绝不给他们羞辱我的机会。

如果不能体面的活着，那我宁可去死，反正有陆沅和皇爷爷陪着，我什么都不怕。

只是若有来世，不要再让我生在帝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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