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趋尔不由得沉思自己这位心腹上一次失态是几时。
真要追根溯源,倒真咂摸出些不寻常来。
譬如两年前他首次留宿落襟楼时,因一夜过后衣裳皱得不成样子,便经由锦衣卫联络的特有方式悄悄通知燕鸣湍送身新袍服来。
彼时他那好臣子在卧房外将新衣奉上,一门之隔便是酣睡未醒的卫寒阅。
燕鸣湍将东西送到后本该退下,却一反常态地问了句:“陛下心中所爱……便是寒阅公子吗?”
他只当对方一时难以接受卫寒阅乐师的身份,便即刻严肃警告道:“他比有身份的王公贵胄强千倍万倍,你切勿因成见而轻视他,否则朕摘了你的脑袋。”
燕鸣湍约莫是出了会神,凛冬午后白惨惨的日光掷在他面庞,一双唇瓣似乎也因之失了血色。
他最终只是低声道:“卑职谨记。”
今日过后,顾趋尔再反应不过来彼时他何以成了那副模样,便枉做七年君王了。
他不晓得燕鸣湍何时起的觊觎心思,在他一无所知之时,又对卫寒阅做过如何罪该万死之事。
桩桩件件,唯有回衡都后再行清算。
——
岑淮酬足下生风,进了客房后将卫寒阅放下,可继而便胳臂一转,将他并拢的双腿叉开挂在自己腰侧,又将人托着抱了起来。
卫寒阅酒后又是舒适又是难受,他本便顶顶娇气,醉了任性起来更是世上独一份的难伺候。
岑淮酬晓得他此刻无论躺着还是坐着都能挑出百般不适来,如何舍得真的放下他,想着如此抱着大抵能教他舒服些,便一直托着人在房中慢悠悠地踱步。
醉乎乎的卫寒阅软得要命,酡红着双颊环住岑淮酬的脖颈,又不安分地抬起手,将对方束发的木簪抽了出来。
他似乎有拆人发髻的特殊爱好,非要将岑淮酬也弄得披头散发才称心如意。
岑淮酬倒无所谓自己目下的形象,他只恐卫寒阅胃里闹,不敢教他感受到半分颠簸,极力放稳脚步,又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卫寒阅脑袋垂在他肩头,娇滴滴地哼哼唧唧,泛红的鼻尖时不时触及岑淮酬颈侧,细腻软嫩得教人忍不住击节赞叹。
仿若一只第一次出门觅食的笨拙幼兔,被凶残暴虐的野狼捏住了脆弱致命的肚皮而仍不自知。
反倒将腹部往对方利爪中送得更深,傻得野狼竟舍不得三下五除二将其拆吃入腹。
房中温度愈来愈高,二人呼吸交缠,卫寒阅气息间漫溢着桂花的清甜,又裹挟着酒糟特有的辛辣,令千杯不倒的岑淮酬仿佛也薄醉了,垫在卫寒阅后腰的大掌烙铁一般贴得严丝合缝,却拼命克制着不曾有任何越轨之举。
他明白,自己不能在此冒犯卫寒阅,倘若自己趁卫寒阅酒醉便行过界之事……他已足够卑劣下作,断不配再乘人之危。
门板倏地被人「笃笃」轻叩,岑淮酬本不予理会,可对方似乎有些执着,见无人应答便又叩了两下。
搂着卫寒阅的手臂紧了紧,岑淮酬终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对卫寒阅唇舌的桎梏,将人抱去床上坐好,方理了理微散的衣襟与领口,肃着脸去开门。
顾趋尔立在门外,右臂抱着个游鱼浮雕旃檀木匣,左手端着只斗彩碗,面无表情道:“醒酒汤,还有阿阅的琵琶。”
他言罢便要进来,岑淮酬自然寸土不让,顾趋尔寒声道:“你照顾不好他。”
二人一般高,岑淮酬不卑不亢地平视他道:“从前他选了你,可今时不同往日,你照顾得再好,他也不稀罕了。”
他与顾趋尔眼下身份仍有天壤之别,可他体内似乎流淌着狼一样的血性,才长成,便敢去抢夺狼王认定的伴侣。
顾趋尔被他戳中痛处,却仍冷眼同他对峙着,直至室内的卫寒阅嘤咛一声,岑淮酬一惊,不由分说地接过顾趋尔带来的两样物事,「砰」一声摔上了门。
——
回房便瞧见卫寒阅将被子丢在一边,靴子与罗袜横七竖八地卧在地上,美人已拆了发髻,正捏着一绺乌发编辫子。
卫寒阅压根便不会梳头发,从前是落襟楼的仆从给梳,与顾趋尔有私后,此事便由顾趋尔包揽了。
岑淮酬见他已编好了三四根小辫子,没什么规律地分布在脑后,仿佛几根蘸了墨汁的韧柳,愈发显得稚气未脱。
他行至床侧将匣子搁下,卫寒阅见了琵琶,醉得惺忪的双目微微弯起,漆亮的瞳仁漾开一点欢喜的粼粼波光,爱惜地抱着久违的烧槽琵琶摸了摸。
岑淮酬便一掀袍摆坐在床侧,将他编得那几根歪歪扭扭的小辫子解开重新梳理。
卫寒阅素手轻撩丝弦,姿态如同拨弄寒食细雨后涨起的一池澄澈的春水,悠扬韵律自指尖飘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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